追憶:莆田系發家始末!
日期:2018/10/22
來源:《跨世界的戰爭》
作者:水木然
80年代:腳步
那是個知識十年斷層,大學生如金子般稀少的年代,也是個價格雙軌制,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激烈交鋒,倒爺無數的年代。
更是個社會體制與人民欲望激烈沖突,冒險家野心家樂在其中的年代。
無數現在的巨富都是在那個時候挖到了他的第一桶金。
很明顯,今天本文的主角們,就是這些甫田老板中心黑最狠的一幫人。因為在他們的發家史中,親手害死了無數渴望著生存的百姓。
在文革時候風靡一時的赤腳醫生逐漸銷聲匿跡多年后,莆田人開始了他們背著醫藥包,征服中國的路程。
性病、鼻炎、狐臭、肝炎、風濕、狐臭,他們無所不治。北至佳木斯,南至海南島,西至和田,都有他們的身影。
電線桿上,也第一次出現了各種牛皮癬,無數老中醫在一個個小旅館大通鋪等著你的到來。
絕大多數游醫,都是既不懂醫,又不懂藥,僅僅像機器人一樣,大概判斷一下是什么問題,用相應的固定的那幾種藥物。
比如對于皮膚疾病,就用爐甘石、氧化鋅等加上凡士林調成藥膏外抹,不行口服撲爾敏+維生素,再不行就打地塞米松針。如果患者有錢愿意用“進口藥物”,那就用“大名鼎鼎”的曲安縮松。
當然,他們大多用自編的別名,比如707針劑等。以防被患者認出。這可能也是現在很多人認為醫生故意寫患者看不懂的藥名的來源。
這些藥物的進價大多在0.2-2元,很多是按斤賣的。而賣到患者手上少則大幾十,多則兩三百,根據患者經濟狀況決定,核心思想就是要掏空你兜里每一分錢。
而絕大多數藥物,僅僅能緩解一下癥狀。用錯藥醫死人也是常事,只是當憤怒的家屬沖過去找他們時,這些江湖騙子早已帶著滿滿的錢包飄然而去。
在一個個旅館、小飯店,他們開了一個個流動門診,每一個鄉鎮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無數患者的血汗錢,無數家庭的破碎,都匯聚成了一張張大團結,成就了他們沾滿鮮血的第一桶金。
除了游醫,還有另一部分人,選擇了醫療器械作為自己的切入點。那時候,如同《當幸福來敲門》一樣,滿大街的年輕人領著簡陋的血壓儀、血糖儀、按摩儀等等到處忽悠著,可惜那時候氣功正大行其道,老百姓比起血壓血糖,更相信氣脈五行。由此發家者寥寥無幾。
90年代前中期:生根
94-96年,游醫到達了巔峰。但是他們已經不滿足于這樣的小打小鬧,整日的流竄作案,需要一個穩定的平臺。
而這時候,國企普遍處于產能下降,入不敷出期間,很多醫院也是如此,郎有情妾有意,雙方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于是286的承包制被發揚光大,游醫們掛靠在醫院下。他們這時候已經有了特殊的賄賂技巧,往往只需要600-1000元,就能順利拿下院長。個別院領導們寒酸的工資,也讓他們難以抵擋這資本主義的侵蝕。
同樣,只要200元,就能從當地衛生部門買來一個行醫執照。
于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特殊門診或者個人門診如雨后春筍般,在各個大小城市的街道、社區拔地而起。
再讓我們回到這個時代的大背景,92年南巡讓經濟改革真正如火如荼的拉開。“農民工”這個詞第一次登上了舞臺。這樣巨大的人群流動也催生出了無數的經濟需求,與之對應的黑暗面,則是無數婦女也成為了“跑廣”一族。
在一個個路邊的旅館、發廊中,生理的需求與金錢的交易如火如荼的開展著。
這樣畸形的社會現實也讓性病、肝炎在這個人群中發生率暴漲。而在那個無論是社會道德還是公立醫院都對此遮遮掩掩的年代,莆田診所也成為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當然,這樣的后果,就是他們的血汗錢全部送到了這些人的手里。原本去正規醫院很快就能治好的疾病,在這些診所需要十個療程以上,在那個工資只有幾百塊的年代,動輒大幾千的醫藥費讓莆田人完成了他們的原始積累。
90年代后期:鳩巢
中國的GDP如脫韁野馬般以10%的增速瘋狂前進,而莆田人的錢包也以100%的速度迅速膨脹。很快,私人門診已經不能滿足于他們的需求了,而部分公立醫院的改制,給了他們最好的機會,他們承包下一個個科室,借著公立醫院的外皮蓋住了自己最后的羞恥,開始了瘋狂攫取金錢的過程。
這時候他們已經開始自制藥物,如肝炎會用一些土方,不值錢的中藥混合配出方劑,然后宣傳有鱉粉魚精,在看病時以令人咂舌的價格賣給患者,而且往往一吃就要數個療程。
單打獨斗也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胃口,此時他們已經升至了老板階層,開始從那些半死不活的醫院挖醫生,有醫師證即可。當然,即使沒有醫師證,花錢買一個就好了。
接下來他們開始了商業化的步驟,對這些醫生進行包裝。于是什么協和、上醫、同濟、華西、中山、湘雅的一個個博士、博導、教授出現在大街小巷,其實都是假的,他們為了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和自己的錢包而努力著。
青霉素被包裝成了頂級進口藥物,幾千倍的利潤賣出。
甚至有人開發出了”微創手術“,拿一個特殊器械在你身上劃一刀再縫上,告訴你已經幫你把病灶挖除,其實什么都沒做。
媒體也第一次開始與這種診所大規模親密接觸。報紙上一篇篇讓人怦然心動的廣告,電視上一位位慈祥的掛滿了各種頭銜的老專家使得這些診所的營業額甚至超過了許多公立三甲相同的科室。
而也在這時候,開始了全國瘋狂的擴張,在這個城市辦砸了就去下一個城市,送禮——承包——招人——宣傳——賺錢——跑路,流水線標準化生產出了一個個診所,也讓這些老板們的財富到達了百萬甚至千萬級。
更有意思的是,當時很多醫院窮的一窮二白,根本買不起CT。
于是,這些莆田老板們出現在他們面前,借錢給他們并簽訂合同,利潤分成。醫院也必須派出專家幫他們撐門面。
做的最大的老板,合作的公立醫院有幾百所。
另外還必須要提兩個標志性的事件。
一個是莆田診所們開始正式涉足整形行業,當時,社會文化管制逐漸放開,歌舞廳夜總會一間間出現,人們對于美的追求也開始不再遮遮掩掩。招商引資如火如荼,港商臺商,小三小秘不斷沖擊著社會的價值觀。女孩們也努力把自己變得更漂亮。
在公立醫院仍然在國企改制的浪潮中人人自危時,莆田人靠著他們船小好調頭的優勢搶先進入了這一領域。而那時整容還未風靡,美膚也不成氣候,第一個大規模開展,是豐胸。
1998年,來自烏克蘭的英捷爾法勒隆胸注射液經中國富華集團(隸屬香港富華集團)引進進入中國,立刻風靡全國。但在1年后終止了與中國富華方面的合作。
于是,1999年年,富華集團推出了大名鼎鼎的奧美定(通俗點說,就是純山寨版的英捷爾法勒),成本約1.6元,一次手術的費用在3萬元左右。而此時,全國城鎮職工平均月收入是780元,北京三環新房房價是5000元/平。
而在數年后,2006年4月30日,中國藥監局果斷自我抽臉,表示因為發現使用奧美定有多項嚴重后遺癥,撤銷其上市銷售資格。
而從1998年英捷爾法勒通過審批到2006年奧美定壽終正寢終止這段時間,中國有超過30萬女性注射了這種神針。其中,超過10萬來自廣東!
港商臺商、洗頭房,共同催生了這種畸形繁榮的市場。頗為黑色幽默的是,如今,奧美定取出,又成為了莆田診所的招牌服務之一。
另一個標志性事件,則是中央正式發文,對游醫進行打擊。這一項中國特色的也終于成為了歷史。
而這個畸形職業的背后,無數個家庭的血淚,無數個百姓的血汗錢,不應該也隨之被遺忘。
00年代前中期:鯨吞
2000年,衛生部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先后發布了兩條規定:
第一條,禁止非營利性質醫院中私人承包科室,所有”院中院“,要么換成了更為隱秘的方式,要么就此終結。
第二條,允許社會資本進入醫療行業。公立醫院的改革,終于拉開了大幕。
而莆田系,也從之前的蠶食,開始借機對一家家醫院的鯨吞。結果全國大量醫院落入了莆田系的手中。而他們也光明正大的打著這些醫院的旗號,借著這些醫院的名聲,完成了自己洗白的第一步。莆田醫療也算正式完成了產業化。
而他們也開始了自我創新,發明了各式各樣的“微波治療儀”,“電磁按摩儀”等等,如果你拆開它們就會發現,里面甚至沒有微波和電磁裝置。
這種東西的零售價大概在1000元,而在這些醫院,做一次治療的費用是900元。
再健康的人,走進這些醫院,都會被查出各式各樣的問題,加上“咨詢師”們的花言巧語,不得不乖乖掏出自己的全部血汗錢。
00年代中后期:腫瘤
前幾年,黃燜雞米飯一炮而紅,有媒體形容它就像腫瘤一樣迅速開滿了大街小巷。
我想這個詞,用來形容這個階段的莆田醫院,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此時,整形美容醫院已成為了莆田系的絕對主力。搭配傳統的男科/婦科醫院,加上各類門診部,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
隨著政府對醫療電視廣告的打擊,以及公立醫院治療的正規化,絕大多數疾病上莆田醫院都已經無法與正規公立醫院爭鋒了。
但還是之前一樣,歷史車輪滾滾向前,韓流在一夜之間席卷大江南北,整容已經不再不可接受。
連五十歲的大媽都開始割個雙眼皮,開個眼角,隆個鼻什么的,年輕美女更指望著好好做做光子怯斑來吊個金龜婿。
私人資本再一次依靠其”惟市場為首“的方針迅速占領了市場。
從世紀初開始,各大莆田巨頭就開始了整形醫院的布局,而在00年代中后期到達了巔峰,你走在大街上,街邊巨型廣告牌,公交車上,甚至地鐵報站,都會有一家家整形醫院的廣告。北上廣的地盤早已分割完畢,二三線城市成了主戰場。各種或當紅或過氣的明星出現在一家家醫院的廣告/活動中,參與了這場全民盛宴,持續至今。
同時,網絡也成為了宣傳主戰場。百度任何一個疾病,首頁永遠是一水的私立醫院廣告。
百度從來沒有公布過醫藥廣告具體收入,不過我們可以從一個側面來看看。
2008年11月,央視曝光百度醫藥廣告,百度在當季被迫移除醫藥廣告。曝光后,百度股票立即下跌25%,之后一個月狂跌了50%。
之后,百度召開分析師會議,花旗集團分析師分析,僅僅是無執照經營的醫藥廣告收入就占到了總廣告收入的10%-15%。
考慮到這是百度為了危機公關而召開的,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比較保守的預測。
光廣告就要砸下幾千萬的前期投入徹底堵死了后來者的空間。100%打底的利潤令人垂涎欲滴。
而與此同時,公立醫院皮膚科、整形科的醫生們以驚人的速度流失著。
在私立醫院,一個醫生可以拿到自己負責項目的毛利潤的15%左右,在那個許多三甲醫院主治加上各種回扣只有四五千塊錢的年代,跳出來的醫生輕輕松松月入三五萬。而之前的同事在眼紅的同時,也一個接一個離開了三甲醫院。
與此同時,美容整形也催生出了另一個熱門行業,美容院。
許多每斤幾十元的化學藥物,加上華麗的包裝,就成了幾千元的高檔美容品。
這一暴利行業的目標客戶是各個小區的富太太,和被包養的金絲雀們。
是的,還是無法脫離歷史大背景,那就是一個成功男人沒三倆小蜜都沒臉出門吃飯的年代。
另一方面,有的老板已經不滿足于撿公立醫院吃剩的剩飯剩菜,也開始想籌建龍頭醫院與之抗衡。
比如2007年成立的上海遠大心胸醫院,它的幕后老板就是莆田三大派系之一的林系。順口說一句,另外兩系,分別是詹系和陳系。
但是,老板們的管理和發展方式依舊是野蠻的。
挖到了已退休的中國心胸外科鼻祖之一的某教授來撐門面之后,在挑選院長的時候,看中了一位擔任某三甲醫院副院長的心胸外科專家,開出了100萬年薪,據說還加提成。而當時他所在醫院給的月薪大概是8000元左右。
在談話時,老板給出了要求:手術量第一年500例,第二年1000例,五年達到2000例。
而上海地區心胸外科的老大,全國第三的中山醫院,在五年后的2012年,心臟手術量也不過2000多臺。
最終該專家婉拒。
同樣的故事,還在很多類似的醫院發生著。
比如云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心內科主任,在跳出體制后,就因無法達到私立醫院老板對于收入的要求,并且無法接受老板一切向錢看的理念,最終被解雇。
在這時,莆田系老板們也終于全方位的在政治層面進入了上層社會。這時的莆田系,已成為了中國醫療系統的腫瘤,深入骨髓,無法清除。
10年代初:新傳
現在,你去莆田周莊東莊,就會發現找不到幾個青壯年男人——除非是過年。
所有能走動的,幾乎全部投身于在醫療行業坑百姓錢這一偉大的事業去了,40歲以上的早已功成名就,20多歲的年輕人也急于進入市場。
新一代已經把視線投入了迅速擴張的大學生群體。割包皮,無痛人流開始逐漸成為了他們的市場立足點。甚至開始通過校學生會關系或贊助各種校內活動來明目張膽地在校園內做廣告。
依然是不變的專業負責忽悠的所謂”咨詢師“,成本低廉的器械,看似低于公立醫院價格卻實際上存在嚴重安全隱患的治療。
而一個診所營業資格證已經被炒到了10萬元的價位,醫師資格證,尤其是副主任和主任醫師資格證也高達數萬元一年。
許多其他大鱷也瞄準了這一塊肥肉。2013年11月,馮侖,劉永好帶頭成立了中國醫療健康聯盟,號稱要整合全國私人醫療資源。首批加入的有14家創始成員,11個來自莆田。
莆田游醫們,像黑社會一樣,完成了血腥的原始積累后,終于完成了洗白,大哥翻身當老總。
但是無數的后來莆田人仍然以此為榮,在網上各個莆田論壇中,隨處可見“只要有錢,道德算個P”的思想,無數人還會前赴后繼投入這塊國民大肥肉的爭搶中。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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